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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抹美丽而忧伤的眼神

  发布时间:2012-06-01 08:01:12


      在法院工作20多年,办理了说不清的各类案件,耳闻目睹了太多的人情冷暖和悲欢离合,但一个不是我承办的案件的当事人的身影,却一直浮现在我的眼前,特别是那抹美丽而忧伤的眼神,总是挥之不去。

第一次见她是在法院立案大厅,当时我负责接访,一上午的忙碌之后,口干舌燥、疲惫不堪。给自己倒杯水正想放松一下,从地面飘来一个虚弱的声音:“大姐,俺家的事,啥时候能给解决啊?”

      循声望去,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坐在一个小板凳上,破旧的衣衫湿淋淋的,一束乌黑的长发凌乱地束在脑后,汗津津的面庞黝黑而沧桑,但依稀看到当年的美丽,特别是那双秋水般的大眼睛,盛满了无助和忧郁,令人触目不忘。

      “大姐,俺是想问一问俺家的事情,啥时候能给解决好啊?”她又急促地问我一句。

      “别急,你慢慢说怎么回事。”我把茶杯递过去,示意她坐到我前面的椅子上。

       她感激地接过水杯一饮而尽,然后扯起衣襟擦一把脸上的汗水,略显羞涩地说:“俺是个废人,坐不上那高椅子。就这样给您说吧。”我这才发现,她旁边有两把小木凳,一把坐在屁股下,一把按在手里。

“我是残疾人,站不起来,也不能走路,一辈子就凭着这两个板凳一点一点往前挪了。”看到我审视她身边的凳子,女子又解释道。

      我不愿意让自己坐在办公桌后面居高临下地看着她,就拉一把椅子坐到她对面,听起了她的陈述。

我叫史静,家住十多公里开外的郑集乡小金村,因先天性脊椎膨出症二级残疾,生活几近不能自理。26岁那年,嫁给了大自己8岁的金和平。和平对我很好,不仅包揽下所有的家务,对我也是体贴入微。小日子虽然不富裕,但还算幸福。特别是儿子的出世,更给我们带来了乐趣和希望。但小家伙的到来,也给贫困的家境带来了更大负担,要吃饭、要穿衣、要上学、长大还要盖新房娶媳妇……随着儿子一天天长大,我们也越来越感到肩上的担子一点点加重。几经商量之后,和平决定外出打工挣钱。

      2011年8月,和平跟随同村包工头刘某、雷某来到齐齐哈尔市一家建筑工地上打工。29日那天,他所在的脚手架突然倒塌,和平从高空中坠落下来后又被脚手架重重地砸在身上,导致重伤。送到医院后抢救七天七夜,才捡回一条命。经司法鉴定构成双足损伤八级伤残,重度排尿困难四级伤残,肋骨损伤八级伤残,下身完全失去知觉。刘某等花费21万元医疗费后,不愿再出钱了。家里砸锅卖铁打兑净了给和平看病,后来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好出院。现在他病情一天比一天恶化,我们起诉到法院也快一个月了,怎么还没有啥效果啊?我来一趟不容易,像这样挪一下板凳换一个地方地‘走’,12公里的路我足足用了5个小时。”

      看着史静的代步工具,我感到难以置信。12公里的路程,对于开车族来说只是加几脚油门的功夫,但对于一个重度残疾的弱女子,该是怎样一段遥远而艰难的路程?在坎坷不平的乡间公路上,史静硬是用不断交换的两条小板凳,固执地丈量出了这12000米的距离。

      按照区域管辖,这个案件应该在城郊法庭。我拨通了杨庭长的电话,果不出所料,他对案情了如指掌。原来杨庭长和陈法官给原告送达有关手续时,看到他们家不仅一贫如洗,而且夫妻二人均重度伤残,家里仅有的一个肢体健全者是其12岁、正在读七年级的儿子。他们把案件情况和原告生活状况及时向院党组作了汇报。党组考虑到原告夫妻状况,如果该案不及时处理,将会给其生活带来更大困难,也会耽误金和平的最佳治疗时机,并有可能激化双方矛盾。院领导指示承办法官特案特审、快立快结,尽最大可能为本已受到重创的家庭减小损失。但因为双方矛盾异常尖锐,原告请求法院判令被告赔偿各项费用共计87万元,毫无商量的余地;被告辨称已支付原告住院期间的医疗费21万元,不同意再出分文。该案如果判决,可能面临二审以及执行的程序,势必拖延时间,对原告极为不利。为了尽快让原告拿到赔偿款,目前法官们正联系乡镇调解员、社会法官和原、被告本村内德高望重的村民参与调解,争取在最短时间内最大限度地为原告争取补偿。

      听了杨庭长的一席话,我放下心来。对于史静夫妇来讲,当他们把诉讼作为实现自己权益的最后一条救济途径时,定然对其寄予莫大期望,恨不得今日起诉,明天就可以得到赔偿。但是法律的规定是严格的,有其必经的程序,而且每个程序又规定了具体的期间。原告有提起诉讼的自由,被告也依法享有在法定期间内进行答辩和举证的权力。因为只有实现程序上的公正,才能真正实现实体的公正。但是作为村妇的史静是不懂这些专业知识的,那么她在案件起诉到法院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来院催办,也在情理之中了。     

      我耐心地向史静介绍了案件进展情况和院领导对案件的关注,并告诉她案件起诉到法院后依法必经的各种程序。史静很认真地听着,并不时提出一些问题来。最后,她满意地说:“大姐,我知道你们法官也没少为我们的事忙活。谢谢你们,我回去了。”

      帮史静找来辆出租车,车子驶出好远,她还在不住地挥手。此后,我一直关注着案件的进展。一周之后,陈法官打来电话,说经过多次组织调解,耐心地向当事人释法明理,告诉原告依据法律规定其应该得到的各项赔偿,并针对原告的实际生活状况,对被告动之以情、晓之以理,现已促使双方初步达成调解协议,被告刘某、雷某及所属公司除已付原告的医疗费外,再一次性支付残疾赔偿金、后续治疗费、误工费等各项费用共计30万元,原告自愿放弃其它诉讼请求。在双方当事人签署调解协议的时候,我们研究室人员参与和见证了全过程。

      协议签订了,但重在执行。30万元不是一个小数目,约定的时间快到了,被告那边迟迟不见动静。杨庭长他们着了急,又是打电话又是通过社会法官们做工作,多方敦促,被告终于在调解书约定的当天上午将30万元赔偿款送到了法庭。

      考虑到原告行动不便,曹院长决定带领承办法官给原告亲送赔偿款。作为随行人员之一,我得以走进那个贫困的家庭。

      史静的家位于郑集乡小金村,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穿村而过,把小金村分为南北两半,史家住在小路的南面,门外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杨树林。随风飘荡的杨絮宛如漫天雪花一般,争先恐后地钻进我们的衣领、袖口,令人防不胜防。

      外观上看去,史家和左邻右舍相比除了房屋低矮一些、墙体斑驳一些之外,没有太大的差别。但走进院子,却是让人触目惊心的震撼:硕大的院落里,杂草丛生、杨絮堆积,角落里满是瓦砾和破碎的纸片、废塑料袋,咋一看去好像久不住人的样子,可是院子中间明明有一张满是油污的小木桌,陷在桌旁轮椅里的那个瘦弱而苍白的中年男人,该就是我们此行要见的原告——金和平了。

      曹院疾步向前,一把握住了金和平的手,亲切地问:“和平,身体怎么样?饮食还行吗?我们来给你送赔偿款了。”金和平激动得热泪盈眶,哽咽着说:“谢谢!谢谢!院长能亲自给我们送来赔偿款,真是想不到啊!”

      听到外面的说话声,史静从屋里艰难地挪出来。也许是很少抛头露面的缘故,看到我们一行几人,她有点局促。当陈法官从袋子里拿出30万元款让他们夫妻清点的时候,史静哭了。一个不善言辞的村妇,除了流泪,还能用什么方式来表示内心的感激和如释重负呢?有了这笔钱,丈夫就可以继续救治,儿子也不必马上失学,风雨摇坠的家庭也有了继续支撑下去的希望啊!

      围观的村民们唏嘘不已,纷纷为这个不幸的家庭出谋划策。同行的郑集乡党委书记也当场表示,一定充分利用多种救济渠道,帮金和平一家度过难关。

      趁他们谈话的当口,我走进了史静夫妇的屋子。说他们家徒四壁,一点也不夸张。三间房屋,东面两间相通,紧挨东墙放了一张单人床,上面凌乱地堆放着满是污秽的被褥。当门靠北墙放着几节破旧的矮桌,桌子上满是尘土,杂乱无章地摆满了瓶瓶罐罐之类的东西。西面一间用土墙隔着,靠土墙位置有个小小的煤球炉,旁边的小木墩上放着一把生锈的刀具,摞着几只没有刷洗的饭碗。看来这里是灶房兼客厅了。西间也有一张同样窄小的床铺,床铺上依然是凌乱不堪。床头有个砖头垒成的台子,上面有一个装有半袋面粉的袋子,很难相信这就是史静一家人的口粮。家里没有电灯,晚上都是抹黑。唯一值钱的东西是放在门后的那台破旧的洗衣机。因为男主人的受伤,看样子也是很久没有派上用场了。

 

      我很难想象,这样一个三口之家,伤的伤、残的残、年幼的年幼,日子该怎么一天一天往前捱?困惑地向村民提出这个问题。一个老大娘叹了一口气,万分同情地说:“史静这闺女苦啊!她虽然有残疾,人长得多俊俏!嫁给和平时,那可是葱段一样水灵的姑娘,脸盘在我们这三乡五里是没比的。和平大她几岁,知道疼她,小日子也算过得去。都是贫穷惹的祸啊,如果不是想去抓挠几个钱,他也不会跑那么远的地方遭那么大的罪!。为看病,钱也花光了,粮食也卖净了,现在吃的面粉还都是乡邻乡亲接济的呢!家里没有个利索人,啥都不容易,这院子没法打扫,屋里也很少拾掇。她老爹有时过来看看,但也不能天天照顾他们,毕竟自己也有个家啊!史静为给和平烧碗热汤喝,把自己胳膊烫了一大块,肿烂了半个多月啦。还把和平的脚给烫住啦,你看血肉模糊的多吓人!你们法官给要回了赔偿款,真是救了他们一家人的命哟!”大娘不迭声地替史静夫妇说着感激的话,我却感到深深的内疚:史静,是我们来晚了!

      曹院长吩咐史静他们留下一部分生活费后,安排杨庭长和陈法官开车带史静的父亲把款存到了银行里。我们起身告辞的时候,史静和金和平再次落下了眼泪。

      一起积怨颇深的人身损害赔偿案件,最终得以成功化解。往小里说,我们妥善调处了一件民事纠纷,感到非常欣慰;往大处说,算是虞城县法院的法官们用自己的实际行动,践行了政法干警核心价值观的真正内涵。

      但事过多日,我常常会不由自主想起史静,想起她艰难地挪行,想起她满面的泪水,想起她无助而忧伤的眼神。30万,确是一个不小的数字,但金和平要继续治疗,孩子要接受教育,一家三口要生存,在通货膨胀的今天,这30万元又能派上多大用场呢?政府每月几十元的救助,无异于杯水车薪。到钱被花光的那天,这个家庭该怎么生存呢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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