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一天,我正在电脑前全神贯注地写着判决书,突然闯过来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,她神色紧张地说:“快!快!有人要杀我!”
是家暴,还是邻里纠纷?我来不及问,赶紧喊来隔壁办公室的杨海营。
杨海营过来一看,笑眯眯地问来者:“花,是不是小龙又在追杀你?”
女子紧张地点点头,满面泪痕地说:“昨天他把我和我女儿的满口牙齿都用钳子拔掉了,今天又用电线勒我。”
我很奇怪,明明好好的一口牙齿,白白的亮亮的,整齐地排列着,一颗也不缺啊。就问:“你不是好好的吗?”
“我是小花猫,有九条命。我的牙齿被小龙拔掉会再生出来。命也是。”女人语无伦次地说。
杨海营用手指敲敲自己的太阳穴,给我一个示意的微笑。我明白了,这个叫“花”的女人,脑子有问题。
我安抚着她:“不要怕。这是法庭,隔壁就是派出所。小龙敢来这里,我们把他抓起来。”
花渐渐平息下来,我给她一片湿巾,让她擦去满脸的泪痕,又帮她整理一下凌乱的头发。
这是一个美丽的女子:高挑的个子,白皙的脸庞,眉毛弯弯的,像两片新春的柳叶,高鼻梁,嘟嘟嘴,一双大眼睛,但是很空洞,很迷茫,呆呆的、怔怔的。模样是很好看,但是被抽去了魂魄。
杨海营小声对我说:“她是焦楼一个光棍汉从外地捡来的媳妇,天天疯疯癫癫,说些莫名其妙的话。家里没钱送她去医院。男人跟着建筑队给人家盖房子,也不能天天看着她。她常常这样哭喊着往派出所和法庭跑。总说有人害她。”
这是一种典型的妄想型精神分裂症,患者发起病来,总觉得有人要加害自己,时时刻刻生活在恐惧中,必须进行药物治疗。拖延下去,漂亮女人花的一生就完了。
我拨通焦楼村支书的电话,向他了解花的情况。
支书说,花是焦二狗去阜阳干活时捡回来的,问不出是哪里人,也不清楚小龙是谁,更没有见过花的女儿。
处在混沌世界里的花,心中装满了无限的恐惧,她不能正常的回答人们的问题,也没有人知道,在这个可怜的女人身上,曾经发生过了什么。
有一天,花又来法庭了。不过这次她没有哭闹,而是礼貌地问:“张庭长,我可以打官司吗?”
我微笑着说:“可以呀。不过你得写诉状,告诉我你是哪里人,告谁,为什么告人家。”
“我告小龙,他要害我和我女儿。”花害怕地说,连声音都发抖。
我怕她再犯病,赶紧拿出纸和笔,抚着她的背说:“来,坐我对面办公桌上,把这些写下来吧。”
花像温顺的猫咪,听话地坐那里,真的一笔一划地写起来。
字体不太好,但也不太差。不过写下的句子依然非常混乱,出现最多的字眼就是“小龙”“杀害”“女儿”。
下班的时候,她写了满满三大张,满怀希望地交给我:“张庭长,这样你们就能抓小龙了吧?”
我不忍心欺骗这样一个可怜的女人,可是,我又不能不用欺骗的方式,给她以安慰,哪怕是片刻的、短暂的、虚妄的。
我含糊不清地说了一个“嗯”,她马上轻松起来。
我们关门下班,花也迈着轻快地步伐回了家。
三天后,花又过来了,拿着一本中学生数学作业薄,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铅笔字,让人看得眼花缭乱,也不知其到底在说些什么。
我当时正在忙,来不及和她多说,接过来放进了抽屉内。
隔几日,花又送来一个这样的本子。她不再到处奔跑了,安安静静地在家写字,写满一本就给我送来。
在我离开黄冢法庭的时候,我的抽屉里,有将近20个这样的本子,厚厚的一摞。不过,我从来没有认真地看过,也没有把它们带走。
随着科技的发展,运用人工智能技术寻找失踪人口,让许多离散的骨肉团圆。花的家人已经带她采集了血样,在中国失踪人口档案库里留下了DNA。
相信会有一天,花能找到家人,找回自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