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女法官断案说“情事”之五: 陈两亿和他的“鸡生蛋蛋生鸡”

  发布时间:2021-06-04 11:03:43


    在法庭在黄冢法庭不到一年的时间,我和其他两位法官,审理案件352件,审结326件,结案率92.61%。如果平均一个案件按3位当事人计算,我们要至少面对面对至少1000多个当事人。

    但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,是陈两亿。他不是案件的当事人,但几乎每天都要到法庭呆上几分钟。

    陈两亿原名陈万山,今年该有将近90岁了吧?我第一次见到他时,他已经老态龙钟了。

    当时我还在研究室工作。那天我在立案庭值班接访,中午12点了,我起身要关门的时候,看到他蜷缩在墙角里。

    我问他,有事吗?

    他说,我的半亩承包地被窑厂占用了。他们得包赔我损失。要是他们当年没有占用我的半亩地,我可以建个养鸡场,鸡生蛋蛋生鸡,三十年下来,至少得赚两个亿。我要求窑厂包赔我两个亿。

    两个亿的钱款,和眼前这位老汉放在一起,反差我也大了。我有点找不着北了。

    原来,三十年前,陈万山和一个窑厂签订了一份土地转租合同,将自己承包的半亩土地,转租给了窑厂。租赁期到后,窑厂废弃了,窑主没有按照协议,将土地恢复可以耕种的状态。陈万山一气之下,将窑主告了。后来不知道为什么,陈万山撤诉了。撤诉之后的陈万山,开始了日复一日的信访,诉求也从最初的“恢复原状”,变成了要两个亿的赔偿。而他的理由和数据来源,就是“鸡生蛋蛋生鸡”。

    因为陈万山一遍又一遍地陈述自己两个亿的诉求,渐渐地,他“陈万山”的大名让人忘记了,远远地,一看到他佝偻着的身影,大家都嬉笑着说:陈两亿来了。

    我知道,陈两亿胸中的块垒,是几句话化解不开的。就对他说:先吃饭,再说事。

    我把陈两亿带到法院食堂,给他要了一大盘水饺,又舀了一碗饺子汤放在他面前。陈两亿人老了,胃口却不错,不到一刻钟时间,完全吃下了肚。

    陈两亿把碗和盘子往前面一推,抹抹嘴巴,对我说:我回去啦。

    同事们觉得很奇怪,从我带陈两亿走进食堂的那一刻起,他们就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。陈两亿的无理缠访,很多人领教过。他们本以为陈两亿吃过饭后,会再给我叙述他的“鸡生蛋蛋生鸡”的理论,正等着看好戏呢。

    那次之后,我没再见过陈两亿。没有想到,他是黄冢法庭辖区的人,而我上班的第一天,就在黄冢法庭接待了他。

    陈两亿看到我,眼前一亮,指着我说:我认识你,那个带我吃水饺的女娃。

    我笑笑,告诉他我调来黄冢法庭工作了。他一个劲地点头,口里不停地说:好!好!我的冤有处伸了。

    这之后,陈两亿几乎天天来。我每天都会倒好一杯水,送到他面前。看到我忙,他就一句话也不吭,有时还会帮我做当事人的调解工作。还别说,有时候他的话,还真有人听。一对到法庭起诉离婚的小夫妻,就让他一通说教之后,两个人牵着手回家了。

    我相对清闲点了,他会说些村里的逸闻轶事,张家长李家短的,有时候还会说他年轻时候的事。当他说到年轻时为了学雷锋,夜深人静时偷偷下地干活,为生产队拉了一夜的粪。村里几个小青年为了赶在别人前面做雷锋,还把没有完全成熟的麦子给收割了,第二天被定为破坏农业生产的坏分子,让民兵连长戴上手铐带走了。我哈哈大笑,他也开心得不行,完全忘记了自己是来申冤告状的了。

    陈两亿偶尔也会讲述他的“鸡生蛋蛋生鸡”,我给他摆事实讲道理,他就气得脸通红,抬身就走,一连好几天不再来法庭。我倒觉得耳根清静。但他绝对不会撑过一周。再来法庭时,他好像完全忘记了上次的不快。

    有一次,我在另一个办公室开庭的时候,他悄悄帮我打扫房间的卫生,拖了地,擦了桌椅,甚至窗户和房门都细心地擦过了。

    我很感动,向陈两亿表达我的感谢。他好像大受鼓舞,索性把其他两位同志的办公室也打扫了个干净,然后又拿起抹布,擦起外面的栏杆和楼梯来。

    有一天,陈两亿骑着一辆脚蹬三轮车来了,车上坐着一个老太太。陈两亿弯着腰,使劲地蹬着车里。小小的三轮车不堪重负,发出“叽叽呀呀”憋屈的叫声。

    过法庭门槛的时候,我迎过去,帮他推一把三轮。陈两亿把三轮车停在大杏树下,小心翼翼地把老太太从车上扶下来。

    我疑惑地问:这是?

    你大娘。陈两亿大口喘着气,一面扯起肩上搭着的毛巾擦着脸上的汗,一边说:我对老太婆说法庭的女娃子好得很,她非得来看看你。这不,还给你带了三个甜瓜呢。

    我感动极了。我从来没有把陈两亿的诉求当回事,我也从来没有帮过他什么,而且,反而是这位风烛残年的信访人,整天帮我调解案件,打扫卫生。我怎么就成了他心目中“好得很”的女娃子?

    我把他们搀扶到办公室里,在一起聊起了家常。当着陈两亿的面,我故意问老太太:大娘,你知道陈大爷每天跑出去忙些什么吗?

    不知道。死老头子,整天不着家门。反正他也下不得地干不了活,愿意干啥就干啥吧。老太太看一眼陈两亿,嗔怪地说。

    大娘,他在到处告状呢!你家的那半亩地不是租给窑厂了吗?他现在给窑主要两个亿的赔偿。

    陈两亿见我抖出了他的底,偷眼看一看老太太,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。

    两个亿?两个亿是多少?

    用您家的这辆三轮车,得装好多车,你们俩都拉不家去。我绘声绘色地给她描述两个亿人民币的概念。

    老天爷!你这是干啥?讹人家啊!你丢咱儿女的人!老太太生气了,站起来就要打陈两亿。

    我慌忙拦住她,好一阵安抚,老太太才渐渐消了气。

    一直到他们离开,老太太还在不迭声地责骂着陈两亿。

    一直到我调离黄冢法庭,陈两亿都没再去。

    前一段时间,我向黄冢法庭现任庭长程安营打听陈两亿的消息。他说,陈两亿中间消停了两年。前年,老太太死啦,陈两亿又开始了信访。现在不再是去法庭来法院了,年龄越大,陈两亿越有能耐了,开始去市进省赴京了。

    已经是耄耋之年了,再经常往外跑,可不安全。我真真担心他一口气上不来,倒在了路上。

    靠“鸡生蛋蛋生鸡”的理论支撑着的陈两亿,这十多年来,不知跑了多少路,花费多少冤枉钱,说了多少没用的话。不过,他的身体状况和同龄人相比,一直是杠杠的。

    陈两亿的家里并不缺钱,他的子女也都很孝顺,孩子们不想让他往外跑,但是制止不住他。也许,陈两亿到处游走,并不是真的为了得到两个亿。“两个亿”于他而言,已经不是金钱,不是单纯的数字,而是一种理念和支撑,他是在以这种方式,让人关注他的存在,也给自己一个好好活下去的理由。

责任编辑:陈金华   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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