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女法官断案说“情事”之一:离婚了,我们还是最亲的人

  发布时间:2021-04-18 10:22:47


    人群中只因多看了你一眼

    月儿有一双清澈的眼睛,一笑起来,月牙儿一样,弯弯的、亮亮的,好似能勾走人的魂。附近村里的大小伙子们,便都迷失在这双月牙儿一样的眼睛里,痴痴的、醉醉的。

    月儿爱笑,但她和一般的乡村姑娘不同,从没有放肆的大笑过,她说话也是轻声细语。不过你可别以为月儿姑娘没有主心骨,她心里有主意来着,比如她的婚事,每逢年头岁尾,姑娘小伙们从务工的城市赶往乡村、举家团聚的时候,也是媒婆婚介们穿梭乡间牵线搭桥的时候。蚂蚱阁村张月儿家的门槛,几乎被踏破,但是没有让月儿动心的。

    李媒婆说:小康庄的大利,腰缠万贯,开着宝马回来的,钱多得花不完,你嫁过去吃喝不愁,过门就是阔太太;杜婚介说:大关村的小权,人家父母手里可握着大权啊,你嫁过去就是少奶奶。

    月儿摇摇头,微笑着说:不见。

    月儿静得像一潭水,可她爹娘却着急了:闺女啊,你到底嫁啥样的人家?被娘催问得急了,月儿羞红着脸,对娘说了自己的心思。

    原来,月儿把自己的心,交给了邻村程庄的金库。三年前,月儿骑着电动车去二姨家走亲戚,走到程庄时,一个小伙子盯着月儿看了一眼,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。月儿没理会,依然赶自己的路。小伙子又从后面追了过来:嗳,你的车胎没气了。

    月儿骑车也感到了吃力,还以为是村里的路不平坦,跳下车子后才发现,后面的车胎完全瘪了。她窘迫极了,脸颊飞上两团红云,像雨后娇艳的桃花。

    小伙子笑笑,温和地说:别急。等我一下。

    一会儿工夫,他从家里带来补胎工具和气筒,撸起袖子,就地作业起来。

    身边不时有人路过,有大嫂大哥认出了月儿,坏坏地和小伙子打着招呼:金库,学雷锋做好事呢?要是遇着的是一个老太婆,这忙你还帮不帮?

    月儿这才知道眼前的小伙子,名叫金库。村人们善意的玩笑让她很局促,月儿手脚无措的站在一旁。小伙子望一眼月儿,用手背擦一下脸上的汗,头也不抬地回答:一样。谁没有背运的时候?正巧我遇到,正巧我会这活。

    车胎补好后,月儿轻声道谢,金库挥挥手,转身离去。月儿像问金库要个电话,但是姑娘的矜持,让她张开口,又咽下去了。一晃三年过去了,两个人再也没有交集,但是“金库”这个名字,却驻进了月儿的心里,并且常常出现在她的梦里。

    月儿觉得,金库就是自己的小王子,宝马车和重权高位与金库相比,都不在话下。

    幸福像花儿一样绽放

    娘明白了月儿的心思,就和爹商量:闺女看中程庄的金库了。

    爹一听就急了:老金头家的二小子啊?这小孩人是不错,高高的挺挺的,知书达理,可是他家里条件太一般了。大小子刚结的婚,听说为了送彩礼办婚礼,欠了半个庄子的债。啥时候能翻过身来啊?

    爹摇摇头,觉得自家闺女太单纯了,现在女孩子谁不是这山攀着那山高?有钱有势的看不上眼,偏偏相中了家庭条件一般般的金家儿子。金库金库,名字叫的倒是富贵,家里却是高筑的债墙啊!

    娘却不这么认为,觉得“好男不吃分家饭,好女不穿嫁时衣”,她与月儿爹不也是这样一步步走过来的吗?

    娘同意这门亲事,月儿爹听月儿娘的,这事就成了一半。但另一半是,金库定亲了没有?即便金库没有定亲,人家能看中自家闺女不?

    老两口一阵商讨,月儿爹把还没有抽完的半截烟猛地按在水泥地上,一拍大腿,闷闷地说:为了咱闺女,我把老脸豁出去了!

    两个时辰不到,月儿爹就眉开眼笑地回来了。原来,金库不仅还没定亲,也在三年前同样看中了自家的月儿。但是出于自卑,他觉得月儿是高高在上的公主,要与王子婚配的,自己像株狗尾巴草,哪里敢高攀?

    没有媒婆婚介的参与,两家的父亲就把这事儿给搞定了。三年的时间,月儿出脱得更加温柔漂亮,金库也更为阳光帅气。再次重逢,他们像一对久别重逢的故人,说不完的知心话。

    幸福像花儿一样绽放,两个本就互相牵挂的年轻人,一旦戳破隔在中间的一层薄纸,很快进入了热恋状态。假期快要结束的时候,月儿和金库订婚了。

    本来,月儿是坚持不要彩礼的,但是金库和老金头不愿意,觉得这样太亏待月儿了,心里过不去。当然,要想像左邻右舍家儿子定亲一样拿出个三十万、四十万的,他们也没有这能力。

    最后,金库给了月儿11000元的彩礼,寓意“万里挑一”。当然,金库知道,自己的月儿何止是万里挑一呢?简直是十万里挑一、亿里挑一,不,月儿根本就是唯一的,是走遍天涯海角、再也找不到的“芳草”!

    半年后,一起外出打工的月儿和金库手拉手回到家乡时,他们向两家老人宣布:我们要结婚了!

    这话让老金头有点懵,结婚有许多道道儿的,要送大礼、小礼、上车礼、下车礼,要操办宴席,要布置新房......大小子结婚欠下的债还重重地压在肩头,他这两年的日程安排里,没有这一项。他想缓缓再说。

    金库知道父母的难处,轻快地说:月儿我们说好了,一切从简,啥礼都免了。我们去民政局打个结婚证,回来后两家人在一起吃顿团圆饭。

    在邻人们的惊愕中,月儿和金库的结婚大礼完成了。月儿成了老金家的二儿媳。人们在最初的不理解之后,对月儿、特别是月儿的父母,称道声一片。在不堪彩礼重负的今天,月儿和她的父母,以自己的实际行动,给乡里乡亲们带了个好头。

    亲爱的,你的一息尚存就是我生活的希望

    月儿和金库婚后一年,添了个可爱的男婴。小夫妻从二人世界变成了三口之家,金库铆足了劲过日子,他一定要给娇妻爱子创造最好的生活。月儿心疼金库,就把儿子交给娘家带,与金库一起外出务工。

    夫妻俩来到了浙江省宁波市奉化区,这里经济发达,厂房遍地,就业机会很多。月儿在乡镇的一家服装厂上班,金库进了一家五金厂。他们吃苦能干,从不偷懒,很快就成为各自领域的技术工,深得老板赞许,薪金也长得很快。

    但是月儿和金库从不舍得乱花,他们租住最小的房子,过最节省的日子,干最劳累的工作,加最多的班,两个人齐心协力,精打细算,不到三年,就帮金库的父母还清了外债,还翻修了老家破旧的房屋。春节放假时,月儿和金库开着按揭买来的小轿车,风风光光回到了程庄。

    日子一天天好起来,月儿的爹娘和金库的父母看到两个孩子恩恩爱爱的,生活芝麻开花节节高,心里比吃蜜还甜。金库的父母每次去蚂蚱阁村看望小孙子,两家男主人说不完的知心话,你夸赞我生了个好儿子,我感谢你养了个好闺女,总会喝个酩酊大醉。当然,他们不喝酒,早已经醉了啊!

    可是天有不测风云,两家人何曾想到,命运正张开血盆大口,虎视眈眈地盘踞在他们面前。

    一天,正与月儿爹碰杯的老金头接了一个电话后,脸陡然失色,手中的酒杯“啪”地掉在地上,摔得粉碎。他结结巴巴地说:亲家,出......出大事啦......金库出了车祸......人事不省......他工友说,这孩子可能没救啦......

    两家人赶紧派代表,坐上高铁赶往宁波。急急忙忙赶到医院时,金库躺在重症监护室里,已经昏迷了72个小时,月儿守在病房外,头发凌乱,不吃不喝,哭成了泪人。

    原来,金库骑自行车上班途中,因为车掉链子,他蹲在路边修车的时候,被一个骑摩托车的人给撞飞了。工友发现他时,两个人都躺在冷硬的水泥地上,不省人事,旁边零散着一辆摩托车和被撞得变形了的自行车。

    因为是自行车与摩托车发生的碰撞,而且事故现场并没有看见金库流有很多的血,工友们觉得没有大碍,就直接把他送进了医院,摩托车手也不知被什么人给救走了。

    在医院一通检查下来,他们才着了慌:金库腿骨骨折、脑部重创、脑浆外溢、全身多器官除了心脏完好,均有不同程度的损伤,医院很快下了《病危通知书》。工友们这才想起通知金库的家人,找寻肇事者。

    但是,摩托车手在什么时候、被谁拉走、去了哪里,大家都不知道。回到肇事地点找寻,因为地处偏僻,行人稀少,一没有摄像头,二没有目击证人。去交警队报案,回复说自行车和摩托车相撞地点发生在乡间小径上,不属于道路交通事故;去派出所报案,一段时间之后,被告之以“查不到事故线索,找不到肇事人”。

    于是这个突然出现、又突然消失的摩托车手,成了来无影去无踪的幽灵,在给月儿和金库重重一创之后,消失在茫茫人海里。

    肇事者找不到,但是金库的病得看。月儿把能拿出、能借到的钱,全部交到了医院,两家父母也分别求亲告友,工友们和月儿、金库务工的老板,以及宁波市爱心人士,也给月儿提供了无私的帮助。每天近万元的医疗费,重重地压在月儿柔弱的双肩上。医院隔三差五发出的《病危通知书》,更让月儿度日如年。她想拉住光阴的巨手,让时间走得慢些、再慢些,唯恐一不留神,命运之神把金库从自己身边带走。她又想时间快些、再快些,金库能好起来,像往常那样站在自己面前,欢快地说:我领了加班费了,走,给我老婆买件衣服去。

    月儿什么都不要,只要金库尽快脱离危险。亲爱的,你的一息尚存,就是我生活的希望!守在病房外的月儿,在心里默默祈祷、默默对金库说着话。

    一扇门,隔开了患难中的小夫妻。门里是生的挣扎,门外是死的恐惧。

    处于植物人状态的金库,静静地躺在重症监护室里,双眼紧闭,陷入混沌无知的状态,他再也不顾自己伤心欲绝的妻子,不顾哭天抢地的父母,撒开了两只手,任由他们心疼,任由他们艰难。

    金库在医院里整整躺了两个月,花了40多万元的医疗费,终于睁开了眼睛。医生说:命是保住了,但想完全康复已经不可能,终身离不开轮椅。而且,因为大脑严重受损,智力恢复不过来了。

    月儿紧紧把金库拥在怀里,喜极而泣:他活着就好,他活着就好......

    亲爱的,原谅我,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情

    月儿再也筹措不到医疗费了,她与四位老人商量后,只有带着金库回河南老家。

    欢蹦活跳离开家门的小俩口,回来却成了一个半人,无论是程庄人,还是蚂蚱阁的邻居,都唏嘘一片。甚至,有媒婆悄悄找到了月儿的爹娘,说:咱家闺女虽然嫁过人,模样儿可比黄花大闺女还好看。可不能守着个废人过一辈子,以后路还长着呢,现在社会,谁不为自己打算?

    月儿爹气得举起凳子,要砸来人,吓得那媒婆抱头鼠窜。月儿娘追出门外,高声叫骂:啥玩意儿!再踏进我家半步,让老头子打断你的腿!

    月儿把儿子从娘家接回来,娘俩每天趴在金库的床头,和他说话。

    金库要么置之不理,眼大睁着,空洞洞的,口中喃喃有词,沉入在自己的世界里;要么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,傻乎乎地笑。儿子吓得直往月儿身后躲。

    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金库,饭量却好得出奇,吃得多,排得也多,月儿不舍得金库受一丝委屈,变着花样给他做可口的饭,一天几次帮金库换被褥、清洗污物,帮金库翻身,给金库做按摩,每天忙成了陀螺。照顾两个“儿子”,成了月儿生活的全部内容。

    月儿一天天消瘦下来,金库却在月儿的悉心照料下,吹皮球一样地胖了起来,一年半的时间,体重从受伤前的60公斤,增加到90多公斤。孱弱的月儿无力支撑起金库硕大的身躯,只好向公婆求助。

    在金库受伤后不久,为了给儿子看病,老两口只好外出务工。现在,儿媳一个人照顾不了金库,他们只好辞工回家。婆婆做饭,月儿和公公一起照顾金库,不忙的时候,她就去附近小作坊里打工,以贴补家用。

    村里和乡镇看到老金头家困难,也提供了救济和帮扶,还给月儿一家三口办了低保。扶贫干部也上门嘘寒问暖,每逢过年过节的时候,会送来粮油面等生活物资。日子艰难地、一点一点往前挨。

    两年过去了,金库身体状况渐渐好转,但智商却没有恢复,不认得父母,不认得儿子,也不认得月儿。

    一天,月儿午饭后给金库收拾好污物,又要出去干活。婆婆拦住她 ,拉着她的手,流着泪说:月儿,你对金库这样好,我们老金家欠你的。金库废了,你不能这样葬送自己的青春。你和金库离婚吧,再造一步门,过你的日子去。把金库交给我们老两口!

    月儿愣住了,这样的事她从来没有想过,这样的话她也没有料到会从婆婆口里说出。她一把抱住婆婆,大哭着问:妈,是不是我没有照顾好金库?我哪里做错了,您可以打我骂我,但不能往外撵我啊!我是金库的媳妇,他变成啥样子都是我的人。您们不能不要我啊!

    金库的父亲从里屋走出来,冷冷地说:你走吧张月儿!我们当父母的照顾一个病儿子就够不幸的了,不能再照顾一个吃闲饭的媳妇!赶快走!我一会儿也不想看到你!

    月儿愣住了,怔怔地看着公公,又求助地望向婆婆。公公的脸冷若冰霜,再也找不见往日的慈祥;婆婆低着头,只顾得抹泪,根本不看月儿。

    月儿哭着冲出家门。她跑回娘家,躲进娘怀里哭了个天昏地暗,半晌才停下来,给娘诉说自己在公婆那里受到的委屈。

    月儿爹气咻咻地赶到程庄老金头家的时候,老俩口正在互相埋怨,一个说不该对月儿说那么狠的话,这让孩子多受伤害。一个说,我不说狠话,月儿能走?你又不是不了解这孩子。

    月儿爹明白了缘由,一肚子的火气瞬间熄灭了。老金头两口子也是心疼自家闺女啊!可是,他们低估了月儿和金库的感情,也低估了自家闺女和自己老两口,金库这个样子,他们老张家人,又怎么撂挑子走人?

    月儿又回到了金库身边,公婆心疼地看着月儿每天忙里忙外,再也没说撵她走的话。

    有一天,刚从小作坊回来的月儿,像往常一样先去看看金库,金库看到她,眸子顿时亮了许多。在月儿给他掖被角的时候,金库一把抓住了月儿的手,低低而饱含深情呼唤了一声:月儿。

    “妈、妈,快过来!爸、爸,金库好啦!”月儿狂喜地大喊大叫。三年多的努力,终于换来了金库的记忆,他认出了月儿,也认出了父母和儿子。

    但是,不到一个小时,金库又陷入混沌状态了。月儿急忙把金库送到了医院。她想,再住一段时间的院,她那个阳光英俊的金库,就会完全恢复智力,就能站起来。

    从此,月儿陪伴着金库,踏上了康复的漫漫征途。先住市里医院,没钱了,只好挪到了县里,再也借不到钱了,最后搬回了家。月儿买来各种康复器械,学习按摩和推拿,她想让她的金库站起来。

    又是两年的时光过去了,金库却没能站立起来,只要他一进行康复训练,就大口大口地吐血,而且,疼如刀割,不仅是肢体疼痛,五脏六腑都疼痛,状况轻的导致癫痫,状况重了就休克。无论是金库的父母还是月儿,都不忍心让金库再受这种折磨了。

    金库的意识也没有完全恢复,好一阵歹一阵的,有时候认识月儿他们,有时候就是呆傻状态。但无论什么时候,他都对月儿万分依恋,最听月儿的话,一步也不愿让月儿离开自己身边。

    日子在继续,月儿明显看到,金库意识清晰的时候,和父母嘀嘀咕咕的,好像在商谈什么事情。月儿一过去,他们就噤声不语。月儿一走开,他们又把脑袋贴在一起,说着悄悄话。有时候一家三口抱在一起抹泪。月儿觉得自己像陌生人一样,被公婆和丈夫排斥在家人之外。

    终于,她担心的事情发生了。金库向月儿提出了离婚。并且说:只要月儿在这个家里呆一天,他金库就绝食一天!

    第二次被逼离婚,月儿心如刀绞。她知道无论是善良的公婆,还是深深爱着自己的金库,都是出于为她考虑。但是,她怎么能离开病痛中的金库呢?死也不会!

    从金库给月儿下离婚最后通牒的那天起,他真的开始了绝食,紧咬牙关,汤水不进。已经是第四天了,金库紧闭双眼,虚弱地躺在床上,丝毫不为月儿的哀求所动。把岳父岳母、七大姑八大姨都搬过来劝说,也没有用。给他注射葡萄糖,他干脆拔掉,看样子只要月儿不答应离婚,金库真的要了结自己。

    总不能看着好不容易从死亡线上挣扎过来的金库,这样活生生地饿死吧?最后,各退一步,月儿离家外出打工一年,到时如果金库还坚持离婚的话,再作考虑。

    一年后,月儿回来了。她欢快地奔向金库,但是金库把脸扭向一边,冷冷地说:离婚!要么你走,要么我死!

    金库开始了第二次绝食,任月儿哀求,滴水不进。终于,月儿哭着答应了。她趴在金库床头,一边哭,一边写了《离婚诉状》。金库去不了民政局,他们只有向法院提起离婚诉讼。

    月儿带着一纸比命还薄却比铅还重的诉状,哭着去了法院。金库深情地目送她,喃喃地说:亲爱的,原谅我,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情......

    离婚了,我们还是最亲的人

    法官看到月儿和金库的离婚诉状时,第一感觉就是这个离婚案件不同寻常。因为在诉状中,除了必须写明的原被告的基本情况和诉讼请求之外,在“事实和理由”部分,不到30个字:原告张月儿和被告金库结婚六年来,夫妻感情深厚,生育一子金典。

    一般离婚案件的原告,为了达到离婚目的,会在诉状中罗列一大堆被告的不堪,甚至会杜撰出“吸毒”“赌博”“出轨”等莫须有的罪名。但眼前这份诉状,没有丁点的指责,只有深深的依恋和不舍。既然“夫妻感情深厚”,为什么要起诉离婚呢?

    法官在自己三十多年的职业生涯中,审理过说不清的案件,见多了人性的阴暗面,深陷于各种负面情绪的包围之中,心中早已是一片荒芜。眼前的这份诉状,让他陷入了深深地思虑之中。

    法官拨通张月儿的电话,一句“我是办理你与金库离婚案的法官”还没有说完,电话的那端传来了低低的啜泣声。法官没有打断原告的哭泣,也没有进行劝阻。因为他明白,情绪得到释放之后,你即使不问,她也会说的。

    果不其然,冷静下来的月儿,给法官讲述了自己和金库的故事。讲到他们共度的幸福时光,月儿的语调是那么欢快愉悦,而说到突降的厄运,又是难以控制的哭泣。

    月儿的话让法官非常感动,一颗渐趋麻木的心为之柔软。在当今物欲横流、金钱观至上的婚恋情形下,月儿和金库,宛如一条清澈的小河,照见了尘世男女的粗鄙和丑陋,而站在月儿和金库背后的两双老人,是那么的善良和伟大,他们给这个人情冷漠的社会,添加了几许温度。

    法官拨通金库父亲的电话。老金头说,现在金库最大的心愿,就是希望月儿离开他,过上好日子。月儿在他身边一天,他就不安一天。

    鉴于金库的身体状况,他没法到法庭参加庭审,法官决定到金库家里巡回开庭。

    法官们带着礼品到程庄时,金库的父亲——一个黝黑、瘦弱的老人,佝偻着腰等在村外,他把法官们引领到自己家中,口里不停地说着感谢的话。那天,本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,但金库家的每个人,心里都有泪雨翻飞。

    这里曾经是月儿和金库的婚房,墙上挂着他们的结婚照和儿子金典的多幅照片,一对璧人,一个幸福的家庭,就这样被命运之神给颠覆、碾碎了。除了惋惜、除了恨天不公,还能让人说些什么!

    金库深陷在轮椅里,肥胖的脑袋、硕大的身躯,他看到法官们,口齿不清地说着什么。月儿在一旁当起了翻译:金库说我们的事给你们添麻烦了,你们能过来,已经感谢不尽,又带了这么多礼物。

    法官们微笑着摆摆手,便打开了卷宗。

    不见庭审中应有的唇枪舌战,也没有多么复杂的案情。一本结婚证、一本户口簿,浓缩了他们九年的婚姻生活。有欢歌,有笑语,更有苦难和挣扎。而今,这对风雨同舟的伴侣,走到了爱的转角处。

    月儿强忍着泪水,金库的表情一直很平静,老金头夫妇不时背过身擦眼泪。法官们心情是复杂的,觉得自己在打碎情,同时也是在救赎。

    离婚协议很快达成了:月儿和金库自愿离婚;儿子金典由金库抚养,月儿承担抚养费;月儿放弃一切夫妻共同财产和个人财产即自己的陪嫁,独立承担为了金库看病所欠娘家亲戚的外债。

    在协商孩子抚养权的时候,我们觉得月儿更有抚养条件。月儿说:我走了,再把金典带走,这会要了金库的命。孩子留在他父亲身边吧,奶奶爷爷帮着带,我打工赚钱养这个家。金库坚持不要抚养费,唯一的要求是月儿以后过好自己的日子。月儿生气地说,你过不好,孩子过不好,我怎么可能过好?你要不听我的,这个婚咱就不离了。金库只好不再作声。

    所有人围坐在一起,静静地、悄悄地,只有书记员书写的“沙沙声”,像激越的鼓点一般,敲打着每个人的心房。

    离婚协议书写好了。金库示意他先签字。书记员把协议书放在他面前,他抖索着手,怎么也写不成自己的名字,后来只好由书记员代笔,他在“金库”两个字上按手印。

    月儿哭泣着也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好了字。陡然,“嗷”的一声炸响,吓得人猛一激灵。金库最终没能控制住自己,嚎啕大哭起来。月儿紧紧把金库拥在怀里,哭作一团。在场者无不动容。

    金库渐渐平息了下来,他艰难地拉住月儿的手,说着“对不起”,月儿泪流满面,摇着头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
    法官们挥手告别的时候,月儿双膝跪倒在公婆面前,声泪俱下地说:今天让法官们给见个证,以后您二老就是我的父母,我就是您的亲闺女。她又转向金库说:金库,你记住,以后我是你亲妹子。这个家就是我娘家,你没权再撵走我!往后我挣钱养家,离婚了,我们还是最亲的人!

责任编辑:陈金华   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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